老 师_生活随笔

来源:网络推荐 时间:2018-02-19 02:01

  1978年高考后,我结束知青生活,走进郑州,成为河南省供销学校第一届学生。初次上课,一位50多岁的男教师走上讲台,他略显消瘦,身板笔直,身穿深蓝色中山装和圆口布鞋,浑身上下一尘不染,鹰钩鼻子显得严厉,两只眼睛十分有神。他用目光在教室内巡视一圈后,在黑板上流利地板书“徐则林”三个大字,我以为是写的民族英雄林则徐,心里纳闷,怎么要讲历史?仔细看又不是。他自我介绍说:“我是徐老师,这是我的名字,我比大家早来学校十天,教大家财会专业,今后两年我们就要在一起学习了。”
    我们学财经,开学突击学习珠算,每人发一把有几十年历史的老算盘,白天晚上背口诀、练指法,噼里啪啦,算盘珠子拨拉得下暴一般。一口气练了半个月,然后,都把桌椅搬到大操场,举行全校学生珠算比赛,场面非常壮观。我平时在班里只是前几名,关键时刻却超常发挥,竟然拿了全校冠军,奖品为一半导体收音机,给徐老师挣足了面子。或许从这时候起,老师开始把我当成得意门生,与我经常交谈,使我了解不少他的情况。
    老师的祖籍在浙江绍兴,祖上为大儒,父亲做京官幕僚,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绍兴师爷。老师的名字另有深意,是姓徐的后生效法林则徐之意,长辈们望子成龙的心情由然而见。老师自幼随父在京城读书,旧学底子十分扎实。成年后,由父亲主持,娶了个已经破落的清朝王爷家的女儿格格为妻。
    新中国成立后,老师由于能写会算,才能出众,被录用为原平原省财贸干校的教师,师母随来新乡定居,先后生下两儿一女,整日伴着娇妻弱子,老师尽享天伦之乐。可惜好景不长,1957年,老师被打成极右分子,在新乡水泥厂劳动改造,后留厂当了工人。恢复高考后,由于大量缺老师,省供销学校从水泥厂把他调过来,所以他只比我们早来校十天。而师母则在运动中精神崩溃了。讲到这些,老师既不牢骚满腹,也不怨天尤人,平静得就像叙述别人的故事。他唯一遗憾和感到痛心的,是觉得对不起含辛茹苦把儿女拉扯大的妻子,于是,我们毕业后没几年,老师不顾学校的再三挽留,执意提前退休回北京,专心去照顾身体不好的妻子,以减少内心的愧疚。
    老师被那段历史耽误了二十年宝贵的,总想把逝去的时间补回来。每天晚上十点多钟,他还在学生寝室外巡视,清晨五点钟,我们起床跑操时,他已经打完太极拳,神定气闲地站在校门前等着带我们跑步了。教学上,他更是严格认真,像极了鲁迅笔下的藤野先生,课堂提问时,如果谁粗心大意答错,他的目光会从窄窄的花镜上直射过去,盯得人心里发毛,然后语重心长地说:“你们学的是财会呀!今天看起来是数字,明天就是钱财,一点点差错都会给国家财产带来损失,容不得半点马虎!”
    徐老师除了专业知识过硬,而且多才多艺,琴棋书画无所不精。作为老北京人,他能拉一手地道的京胡,京剧老生唱得也很好;学习之余,他辅导大家学下围棋,很快在班里形成风气;他的书法作品参加全省书法展得过银奖,国画工笔仕女图也画得十分出色。我现在还挂着一轴老师用小楷写的《长恨歌》,八百余蝇头小字无一败笔。老师作为特约演员,在一部电视剧里扮演一位长髯拂胸的老武师,一柄剑舞得出神入化。可惜两年的时间太短,我连他十八般武艺的皮毛都没学得就毕业离开了他,这是我最大的遗憾。
    分别前夕,我在二七纪念塔旁边的工艺美术大楼花15元钱买了一座软木雕送给老师,这是我当时一个月的生活费,满以为会受欢迎,哪知道送去时却受了批评,老师指责我太浪费,说:“拿张纸写点什么做纪念不是很好吗?”可是我的字在老师面前怎么敢出手呢?工作以后,我到郑州看望老师两次,大多是通信联系;老师退休回北京后,更是只能书信交谈。在信中,我向老师汇报工作情况、家庭情况和思想情况;老师的信中分享我的快乐,分担我的痛苦,或批评,或鼓励,谆谆教诲,语重心长。每年节,互相寄一张贺年卡,我都是从书店挑选,而老师却是亲手制作,无论篆刻还是书画,都精致异常,令人不忍释手。
    有几年,我经常到北京出差,当我第一次到前门外珊瑚胡同大杂院,见到蜗居在一间不到十平方小屋里、心力交瘁的老师和瘫痪在床的师母时,看到硬塞在屋里推师母外出的两轮车,看到破旧过时的家具,我的眼睛顿时红了。老师解释说:“儿子和女儿住的都挺好,也孝顺,争着要接我们去住。我们在这儿住惯了,邻居都挺好,买啥都方便,不愿意挪动了。”我忍住泪水,找借口跑到前门商场,买了一大堆营养品和水果,要再放些钱时,老师坚决不收。在我再三请求下,老师用旧轮椅推着师母,到附近一家小饭馆一起吃了一顿饭,临走时,我提出拍张合影像,要强的师母坚决不照。老师经常说:“不以物喜,不以己悲,不可沾染尘世间的那些庸俗的东西。”他不仅是这样说的,也是这样做的。
    从北京回来,我与班里的干部通报了老师的情况,希望同学们能尽量帮助老师。我也夸大了收入情况,为的是给老师多寄点东西。1993年春节,老师给我寄来一张书笺,他用一丝不苟的小楷写下了韩非《解老》,也就是那篇把“祸兮福之所倚”、“福兮祸之所伏”哲理阐述淋漓尽致的著名文章,“心畏恐则行端直,行端直则思虑熟,思虑熟则得事理……”落款处写道:“眼花手颤,字不成形,书韩非《解老》与幸福共勉,六十七岁徐则林。”我把它压在办公桌的玻璃板下,经常看看。我知道,老师是提醒我有点成绩不能忘乎所以,而遇到挫折也不能一蹶不振,任何时候,都要保持一颗平常心。当我给老师回信致谢后,老师忽然断了音讯。不仅不再来信,而且当我到原址去找时,那个大杂院已经拆迁了,老师不知搬往何处。我知道,这是老师为了拒绝我们帮助而故意这么做的。
    亚当斯说过:“老师的影响是永久的,教师决不能停止自我感化。”徐老师对我的影响将是终生的,我庆幸曾经拥有这么一位恩师,他的人品将是我终生的楷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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